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声色野记 一个年轻的“老北京”

2018年10月24日 10:55    来源:经济日报-中国经济网   

 

  《声色野记》 作者:侯磊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

  《声色野记》是历史考据达人侯磊的一部文化随笔集,书稿内容兼有旧日市井小人物的生存,江湖人士的切口春典、戏曲曲艺中的裉节儿、传统书香门第的风雅、绿林血案的传奇……于八卦野记中叙议旧日繁华,和那些不为人知的文化逸事,系统梳理中国的历史、社会变迁,以及中国式的思维模式,有料有趣、有本有据、雅俗共赏。

  作者简介

  侯磊,北京人,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硕士,作家、诗人、昆曲曲友、文化杂家、中国文物学会会员、北京史地民俗学会会员。著有长篇小说《还阳》,中短篇小说集《冰下的人》《觉岸》,随笔集《北京烟树》等。

  市井:旧京的慈与善

  陶渊明说“先师有遗训,忧道不忧贫”。他还说“不戚戚于贫贱,不汲汲于富贵”。可在老北京,当人们面对不义之事、贫穷之苦时,只怕每个人要既忧道,又忧贫。

  今天讲述这些并非忆苦思甜,而是不忘历史。

    文章试读

  一

  北京过去有许多奇葩的职业,如卖黄土的、卖瞪眼儿肉、换取灯儿a的,倒卖果子皮、二货茶的。卖黄土的人找个板儿车,到城墙根儿去“上班”——找城墙上没砖的地方,拉一车黄土卖到煤厂里,摇煤球或做蜂窝煤。说得不好听点儿,这是破坏公物。但一天拉两车黄土,起码能有饭吃。卖瞪眼儿肉的,在马路边上架一口大锅,里面筋头巴脑连骨头带肉什么都有,论块卖,不能挑,先吃后数签子结账。买的人都把眼睛瞪得溜圆,好挑一块肉多的。换洋取灯儿的多是妇女,你给她破烂儿,她给你取灯儿,等于变相地收破烂儿。这样她能稍微多赚一点儿。

  再有就是卖果子皮的、卖二货茶的。有的人家吃苹果的皮可以攒多了卖给这类小贩,小贩用糖浸了当零食卖。有的人家茶叶只泡一货,再晒干了接着卖。最底层的小贩们就用这各种零散的小玩意儿,三倒腾两倒腾,拼着缝赚出那点儿嚼谷,实在可怜。但小玩意儿没成本,起码能赚个仨瓜俩枣的。还有那些卖干劈柴的、卖布头儿的、卖梳头油的、卖草帘子带狗窝的、卖估衣的……都是能供穷人吃饭的营生。旧京有白面房子,有最下等的土窑暗娼,街边也有坑蒙拐骗的,也有摆着桌子写着“吃馍当兵”的国民党征兵处——当了兵就给两块钱,不少一无所有的人以“当兵”为生,入了伍找机会就跑,换个地方继续当。

  民国时期,各地若有灾荒,人们就会逃荒,河北一带的多会逃到北京的郊区县城,伺机而动,若能混则到北京试试运气,不行则退守乡里。一些人进了永定门,有的人家在大路旁搭个简易的棚子,摆个小酒摊儿,卖上自制的豆腐丝拌萝卜皮,就能把小摊位支起来谋生了。刚开始连荤菜都卖不起(没钱进货),后来会把小酒摊儿做成大酒缸二荤铺b,以卖给南来北往赶路的、赶大车的。这样的摊位没什么摊位费可交。哪怕是小孩儿,也可以挎个篮子去卖半空儿(花生),卖臭豆腐、打粥。而他们平常也吃不饱饭,只能夏天在土堆上拾西瓜皮啃,或者偷别人家院子里的枣儿,连雪花酪都没吃过。

  侯宝林、关学曾等老辈的曲艺人,小时候都过着几近要饭的生活。但他们学了曲艺,在天桥等地撂地演出。演得稍微好些,能进杂耍园子,再到进剧场,还能成名成角儿。另有京西的煤矿,大约普通矿工日工资五毛,学徒工四毛,若没有休息日的话,一个月也能挣十几块大洋。好的跑堂的干上二十年,回乡下也能买房子置地。

  国民政府南迁以后,北京改叫了北平,房价、物价都不高,能解决贫苦人的吃肉问题。北京小吃多价格低廉,便于携带,有刺激性的味道,不论好吃与否,定能果腹。卤煮、爆肚、羊杂碎等都是动物内脏,起码是肉;大凡中南海、北海与颐和园等,门票都不算高;天桥一带的曲艺表演,多是分时间计价,一刻钟打一次钱,每次打钱不多,在20世纪50年代也就是几分钱。因此,不论穷人富人,都一样吃小吃,逛公园,听曲艺。

  再穷的人家,逢年过节也会买只猪头来炖。那猪头不好买,要提前到肉铺去预订,临了说要肥的,还能提前饶上几张肉皮。把猪头洗干净了,用刀背在顶上剁上几刀,将脑骨剁开(剁不好,到处都是碎骨头渣子)。用葱蒜花椒、用大锅把猪头炖到九成熟,再把猪头肉从头顶扒开,接着炖,直至晾凉了分食,将猪脑另上锅蒸。这几乎是北京最底层人的生活。

  正所谓“游商不税”。旧京挑担子叫卖的人过去是不上税的。而摆摊儿的,都是由他在街面上摆摊儿的地方来管。比如,在一家大药房面前有块地,有一修鞋的、一剃头的、一卖煮面条的。这三家要跟药铺打招呼,药铺伙计可由他们免费剃头、修鞋、拿着面条来白煮。逢年过节,这仨摊位给药铺送礼物,药铺的还礼还得轻,那意思来年接茬儿干;还得比较重(如还了只烧鸡肉食),意思是,我们这儿不合适,来年您换地方吧。没有什么地租或税收,一切是以礼物、互利互惠的方式来交易,赔赚计算并不明确,人情、面子、礼仪要远大于利益。

  过去天桥一带,大街上游动着卖茶水的人,一手提着茶水瓶子,一手抱着粗瓷大碗,一大枚铜圆两碗。朝阳门外、天桥南边,甚至有几处给乞丐住的客店,叫火房子。在屋子中间挖个大坑生火,一圈乞丐围着取暖,每天一大枚或几个小子儿。穷人家的女人则去缝穷,一个挨一个坐成长蛇阵,每个人腿上堆满了破铺陈c,早上先去粥厂打粥,然后回来缝穷,多是缝袜子底儿。

  穷人的生活都在温饱边缘,但还不至于绝望。过去的人觉得,只要是进北京讨生活,不管第一代人多么穷苦,只要是熬过这一代,第二、第三代就能扎根儿下来,下一代多少不会挨饿,兴许能读上点儿书。实际上是再过一代就解放了。读个不收学费、连伙食住宿都免费、只需要自己带个铺盖卷儿的中专或师范,多少能有点儿文化,就能翻身了。

  二

  都说北京城东富西贵、南贫北贱,但此言并非绝对。自国民党北伐成功以后,北京有钱人少了。因为有钱人下台的去了天津,在台上的去了南京。南来北往讨生活的人,不论贫富与阶级,都生活在胡同里。

  过去,北京最破的地方还是天桥、先农坛墙根儿一带,比龙须沟还惨。每家房子都是擦屁股的砖头d盖的一两间小破窝棚,家家挨在一起,两边形成一条条的小“胡同”,没院子一说。房子小到开门就能上炕,讲不到居家布局。在小“胡同”里面,地上堆砌着各种杂物,窗根儿底下就是臭沟,让人没地方下脚。一路过这地方,就想起相声大师侯宝林在自传里写的事儿。

  侯宝林童年时被迫以捡煤核、卖报纸、拉水车为生。煤核儿是没烧透的乏煤,中间的芯儿还是黑的,捡早了烫手,晚了就被别人捡走了。捡的时候得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还别被人抢了,也怕熟人看见。白天撂地卖完艺,晚上睡觉没被子,要向被卧铺租被子。那家租被子的女老板叫马三姐,看他可怜总是不收他钱。男老板问:“给钱了吗?”马三姐就喊:“给啦!”实际上是不要。唱琴书的关学曾也卖过臭豆腐,给人家送过门神。送门神是卖门神那张纸码儿,说几句吉祥话,以讨得一点儿赏钱。

  再比如,骆驼祥子是乡下失去土地而进城的人,他没手艺,空有一身力气,每个月只挣几块“袁大头”,但也攒钱买下了车,若是运气好,他能在北京赁处像样的房子,把虎妞娶回家过日子。即便他落魄了,也能混个送殡打幡儿的活计不至于饿死。与拉洋车的同时期兴旺的是北京的警察制度。警察最早是弹压街面、帮助群众的,大家都是街里街坊,并不会欺压百姓。他们管理拉洋车的,但不以罚款为主,马路边上能设有供洋车夫喝茶水的地方,会管着洋车夫,不许他们跑得太快,以防止炸了肺跑死。因此,北京街面上讨生活的人,大多能彼此和谐,相互制约,不会被人追着打撵着跑。

  过去的穷人也有乐呵的时候,可能是因为消息闭塞,不知道富裕的人怎么活着。最起码是“穷帮穷,富帮富”,穷苦人不会多有文化,但尚能维系着街坊邻里的关系,好比香港的九龙城寨一样。当然,穷苦人的生活不能美化,他们的工作没地位没尊严。人家坐着你站着,人家吃着你看着。但穷苦人想不到这么多,先饱腹再说吧。

  但不论有钱没钱,都讲礼义廉耻,都一样喝豆汁儿。

  三

  富贵本无种,尽从勤中来。

  人在历史面前是渺小的,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。北京城少有长久的富贵,也少有长久的贫瘠。所以,老北京人恪守礼教,家家有佛堂,乐善好施,以善待穷人为荣、赶走穷人为耻。谁家对穷苦人和下人不好,谁家名声就臭了,没人爱搭理。民国时期,我们家捡了一户逃荒要饭的人家,姓赵,干脆就安排他们在家里位于北京城外洼里村的地头,翻盖几间房子,由他们来种那几亩地,顺手帮忙照应一下祖坟。每年新打下粮食来,他们给我们家里送一次尝尝鲜就行了,再就是家中上坟去时帮帮忙,从来没什么“收租子”之说。

  抗战胜利后,我家家道中落,而我的叔祖父仍给北平基督教青年会捐了些钱,以表他的慈悲之心,至今还留有捐款的收据。

  看《老北京旅行指南》一书,也能看到北京有众多的慈善组织,有市政公所、京师警察厅等下属的,都由政府拨款;也有带点儿宗教色彩、私人出资筹办的。总名目有第一、第二救济院,慈善五族平民教养院、贫民教养院(分内外城)、社会救济院、极乐万善慈缘总会、龙泉孤儿院、广仁堂、崇善堂等。冬天,慈善机构会开设粥场舍粥,舍棉衣;夏天,舍单衣。先农坛里设有树艺教养所,专门收无业游民,教给他们园艺,以便他们日后谋生。北京有义学,有所市立平民学校,分初小和高小,也是不收一分学费。但凡能坚持到高小毕业就能找到点儿工作,甚至都能去教初小了。还有为盲童设计的启瞽学校。

  另有如功德林有流栖所,即穷人的收容所,也会发医药和服装,但一般做不到遣送回原籍。广渠门内有育婴堂。还有陆地慈航,是由牛车拉着,发现死人就运走埋了。各处会有义诊,看病开方子都不收钱,然后自己去拿着方子抓药。北新桥一带的义诊,在现在北新桥二条的报恩寺里,周围人都去看。

  而大批富有的老字号为了博得名声,也会大做慈善,顺便也做了广告。同仁堂乐家除了舍药,还会在挖沟的地方点上夜灯,以方便路人。北京饭店也经常举办慈善游艺会或慈善舞会,门票一元到三元。

  老北京有几位知名的慈善家。他们不仅掏钱,还做了很多实事。做过总理的熊希龄创办了香山慈幼院,专门培养孤儿。老舍童年时上不起学,是西四著名的刘寿绵刘善人供他上学的。西直门大街一半都是刘善人家的产业,后来他散尽了万贯家财,带着女儿一起出家了,成了宗月大师。老舍先生的很多小说,都是讲贫困线以下的滑稽和幽默。他笔下的穷苦人是真穷苦,但都真本分,可敬可爱。

  如今,但凡读过点儿书的人,已经不易理解什么叫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“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”了。他们想不到过去的人能去买二手的衣服和鞋子(不知是从活人身上抢的还是从死人身上扒的),也没见过大街上冻饿而死,一卷芦席埋到义地里的 “倒卧”。

  北京发生过很多次收编穷苦人的事儿。通惠河南边有条铁路,当年铁路沿线有很多外来劳工,他们把工棚搭建在铁路旁边生活,日久天长,被并入铁路系统,以集体户口落户北京了。1948年前后,北京编订户口,很多人寓居在某户,到新中国上户口的时候,他们就算是那里的人了。

  中国走过弯路,人人都穷过,做人不能忘本,不能没有体恤,更不能张嘴“何不食肉糜”,尤其是读书人。

  饮馔:北平味儿不只是流动的盛宴

  书画界有溥心畬、张大千、黄君璧为“渡海三家”之说,而京派掌故界,我以齐如山、唐鲁孙、夏元瑜为“渡海三家”,其中,谈吃以唐鲁孙最为耀眼。

  唐鲁孙的祖父志锐是清末的伊犁将军,固守儒家君臣大义,辛亥年为革命党所杀。唐鲁孙本人也做过不少官,退休时是烟厂厂长。可世间并没有一本详细的唐鲁孙传流传,我并不知他具体的年谱,只知他六十五岁后开始笔耕,给“自己规定了一个原则,就是只谈饮食游乐,不及其他”(《饮馔杂谭中国吃》的自序《何以遣有生之涯》)。他将品食阅世全化作十几本书,三分说掌故,七分谈饮馔,却故意隐藏了一生的宦海沉浮。

  唐鲁孙先生有言:“世界上凡是讲究饮馔、精于割烹的国家,溯诸以往必定是拥有高度文化背景的大国。”过去北平饮食之丰富,皆因北平为政治中心,各路军阀走马灯般登场,南北大菜也如流水席般进出。唐鲁孙先生写北平,写滋味,更写北平味儿,明写饮食,暗写读史阅世;谈论饮食,不是为了想着去哪儿打牙祭当“吃货”,而是为了诉说对社会、对他人的爱。

  在唐鲁孙等饮食掌故作家笔下,整座北平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,但又绝不止于盛宴。

(责任编辑 :石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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