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宇宙论视域中的身体美学

2018年01月18日 07:27   来源:文汇报   

  《达·芬奇幽灵》

■郭勇健

  借用达·芬奇的元素创作的通俗小说,当属丹·布朗的超级畅销书《达·芬奇密码》最为好看,他把谜一样的人物和密码凑在一起,相得益彰。

  在达·芬奇题材的作品中,我最想读的是法国诗人瓦莱里写的《达·芬奇的方法论》。光是“方法论”的题名,就让人意识到它是“解谜”的书,而且是对达·芬奇本人的解谜。可惜此书迄今尚无译本。现在有了《达·芬奇幽灵》,可聊解阅读之渴,对“达芬奇的方法论”略窥一斑。这本书也解谜,不过解的只是达·芬奇的一幅画,《维特鲁威人》。

  今天写达·芬奇还能写出新意?这取决于有无新的视角、能否看出此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。比如,英国传记作家麦克尔·怀特就将达·芬奇看成并写成了“第一个科学家”。再比如,在达·芬奇的作品中,《最后的晚餐》《蒙娜丽莎》,达·芬奇为何始终难以画出作品中耶稣的面庞,有人从宗教角度给出了诠释。

  不过,托比·莱斯特在《达·芬奇幽灵》中对达·芬奇的诸多绘画名作弃之不顾,把目光集中于《维特鲁威人》。用一部专著追踪达·芬奇此画的“真相”,是新的视角,因为此前这幅画不太被重视,更无从谈起挖掘其背后的秘密。《维特鲁威人》大约创作于1490年,此后数百年里几乎销声匿迹,直到1956年英国艺术史家肯尼斯·克拉克在《裸体艺术》中对它有所论述。莱斯特说,由于《裸体艺术》对《维特鲁威人》的评论,这件作品开始广为人知。

  真正让这幅画走向大众,是丹·布朗于2003年出版的《达·芬奇密码》。小说开头,巴黎卢浮宫馆长雅克·索尼埃的尸体摆出了“维特鲁威人”的姿势,留下了他的密码。然而,莱斯特指出,尽管《维特鲁威人》在《达·芬奇密码》中占据重要位置,尽管今天它已成了“遍布全球的偶像”,但“几乎没人知道它的故事”。由此看来,此书内容是前所未有的,它将给出一个不同于公众想象的达·芬奇形象。

  《达·芬奇幽灵》不太好归类。其内容是关于绘画作品的非虚构“故事”,总体上属于艺术史,但其写法又不能说是艺术史。说它是艺术传记、艺术史、文化史、思想史,都能讲出些道理,可这些都是学术性的,若说这就是学术著作,肯定也不对。编辑给出的定位是“通俗读物”。确实,这书写得有趣,可读性强,甚至有几分侦探小说的味道,但整体看,这定位也不太准确。

  通俗读物大多没有思想,而此书颇有思想含量。莱斯特笔下的达·芬奇,是画家、工程师和建筑师,还是“自然哲学家”。达·芬奇是追求自然或宇宙的统一性,并且想找到自然或宇宙“第一原理”的人。有人认为“自然哲学”这个名称过时了,其实自然哲学大体上就是自然科学,甚至就是物理学,所以牛顿的代表作是《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》。达·芬奇可能是欧洲第一个自然科学家,但他的“自然哲学”并不能与自然科学相等同,更重要的是,他的“自然哲学”是通过艺术作品体现出来的。窃以为,不妨把达·芬奇的“自然哲学”命名为“宇宙论视域中的身体美学”。如此,《达·芬奇幽灵》所描绘的达·芬奇的“新形象”,也就成了一个“身体美学家”。

  目前世界上流行的“身体美学”,主要为美国学者理查德·舒斯特曼所创立,本质上是“反形而上学”的。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缺乏实质性的理论建构,尚停留于“一个学科的提议”,但由于它在东亚甚至欧洲有着广泛影响,致使人们误以为,凡是身体美学就是二十一世纪的身体美学。事实上,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日本就已有“体育美学”或“运动美学”的探索,这显然是以身体为核心的,是今天身体美学的前身。在思想源头上,它可追溯至古希腊,那时就有了萌芽形态的身体美学,以斯多葛派为中介,在古罗马似乎更为显赫,甚至到了中世纪依然存在。达·芬奇的身体美学观,主要就是对古希腊罗马身体美学观的继承和发扬。

  舒斯特曼身体美学的主要观点是,身体在审美经验中有重要作用。这早已被此前的现象学美学(如杜夫海纳)所表述,舒氏并无实质性的理论建设。再则,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无法解释艺术作品的结构。与之相比,古希腊罗马的身体美学虽属萌芽状态,却有实质性内容。何谓身体美学?就是以身体为中心,以身体为第一原理,以身体来解释审美经验和艺术作品。比如,身体的比例,是雕塑和建筑艺术魅力的根源。人体是小宇宙,因而在古希腊人眼里,宇宙也是审美对象。至于以宇宙为审美对象的经验何以成立,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学派已提供了解释。

  古希腊萌芽状态的身体美学,我们称之为宇宙论的身体美学,或形而上学的身体美学,与今天流行的舒氏身体美学并非一回事。在解释艺术和审美的问题上,我以为前者更有效,至少理路更清晰。按达·芬奇的表述,宇宙论身体美学的核心命题是:“人是世界的模型。”这里的“人”,首先是人的身体,其视觉表达形式便是达·芬奇的素描《维特鲁威人》。“维特鲁威人”的形象,其思想来源是古罗马建筑学家维特鲁威的《建筑十书》,基本观点是:“合理建造庙宇必须从冥想宇宙开始,而理解这个对人类而言过于庞大的宇宙的唯一方法,便是研究其缩影,即完美的人体。”——这是莱斯特的理解与转述。宇宙与人体是同构的,两者的中介就是建筑。

  这种宇宙与人体同构的思想,在西方艺术史上有三个经典的视觉表达。其一,古希腊波留克列特斯的雕塑作品《持矛者》,“将艺术本身融于一件艺术作品之中。”其二,古罗马的《第一门的奥古斯都像》,据说模仿《持矛者》,是人体、世界地图、宇宙秩序的三位一体。维特鲁威的《建筑十书》,就是献给这尊雕像的原型奥古斯都的。其三,达·芬奇的《维特鲁威人》。《达·芬奇幽灵》并非理论著作,更非身体美学的著作,它从《维特鲁威人》这幅画看出其背后的身体美学命题,详细而生动地描述了其来龙去脉、前世今生。一个视觉形象、一道美学命题究竟是如何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嬗递的?这是本书最有价值也最为精彩处。


(责任编辑 :欧云海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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