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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农民:果蔬,不仅仅是食物

2017年07月20日 09:43    来源:中国经济网   

  果蔬,不仅仅是食物

  说到果蔬,台湾“先天不足”:亚热带气候,高温多雨潮湿,是病菌、虫害的天然温床,不喷农药,农作物很难种得好。而上世纪爆发的癌症潮促使人们反思农药弊端,台湾加强农药管理,在“卖得好”与食品安全之间,常年持续无声战争。

  还有台风豪雨。七月葡萄、高接梨、荔枝、芒果,八月文旦柚、苦瓜,正逢台风上岸,产量扫掉三分之一也是常有。果农称套袋还在,水果已被刮落叫“上吊”,无奈又戏谑;日趋恶劣的“极端天气”,对白领来说只是概念,靠天吃饭的农民,却比任何环保组织都更晓得它的厉害,新社头柜是枇杷产区,近年,因天气缘故,枇杷不开花,有果农减产三分之一,后果堪比台风。台风,当局有灾损补助,而别的“极端天气”没有。

  同时,台湾农业常有“逆天”之举。比如,克服高温,在亚热带种出高品质的温带梨,高接梨因此成为台湾水果业之骄傲。但它每一步骤都需人工介入,成本高昂。所谓“逆天”,是“先天不足”之下,台湾小农为提高竞争力,以技术创新对自然特征的不断突破。它提升蔬果品质,也加重成本。1979年苹果开放进口,台湾苹果一败涂地,果园纷纷改种其他作物或任其荒芜。加入WTO后,面临全球化竞争,一面是农业价格更低的对手如大陆,一面是美国为代表的跨国大型农企业,小农经济的台湾“两线作战”,陷入困境。1

  外销市场,农产品成本高昂,出口不利;本土消费,因台湾面积狭小,物价易受波动,供应稍多即跌,略少就涨。菜农和果农,因其小规模、分散经营的特征,最容易遭受冲击。菜农的口头禅是“菜土菜金”—俏时像黄金,跌后如烂泥。果农笑道:“台湾有两个丰收,一个‘风收’,一个丰收。”把丰收与台风并列,丰收中包括焦虑。

  台中市新社区是台湾重要的温带水果产区,按当地“乔木咖啡”老板乔德华的说法,由于新社的农业地位,以及“种苗改良繁殖场”在此,来考察农业,“只要稍微懂得台湾农业,来台湾不是跑台北高雄,新社要到的”。新社农业以水果香菇为主,特产有葡萄、杨桃、高接梨、枇杷、香菇、花卉等。2013年7月至8月,我在新社随机采访了十几位果农菜农,年龄从三十岁到七十八岁,所种从高经济作物如香菇、葡萄、高接梨、枇杷到廉价的百香果、丝瓜,共同点是,他们都是无财团背景的个体农民,是标准台湾特色的“小农经济”。他们面对的问题、苦恼与喜悦,也因此有了更强的代表性。

  在土地上绣花

  刘胜雄穿耀眼的橙黄色T 恤,胸前印着“新社农会”四个字,稀疏的灰白色头发,脸上是农人特有的黝黑。精力充沛,爱笑能说,是极佳的采访对象。他有长年累月做一件事,并且知道自己做得好的手艺人的骄傲。所以可以不夸张、不矫饰,却异常生动地讲述农活中的每一道工序,因为他都懂。

  他认同自己的农民身份,并以此为荣。说到农业技术的心得,他睐一睐眼:“台湾农民都很聪明的,看一眼别人怎么做,就会了。”那一瞬间,他脸上闪过压抑不住的、只能以“顾盼自雄”来形容的神情。还有,讲自己在中兴大学上课,学农业知识,若发现老师还不如自己高明—压抑不住的骄傲,再次一闪而过。他知道自己做得好,比教授摸过更多蔬菜、沾过更多泥巴、赔过更多血汗钱。他对农业技术的每一步掌握,都是身体力行,在太阳之下、土地之上,学习而得。

  他爱用宏观大词,比如“我都是策略失败的了”,说的是因防虫不力,去年整块苦瓜地都送给果蝇吃。宏观地概括他的状态,大概是:以前试图种植有机蔬菜,如今想转型,遂“抓住机会”,购入农业改良场(以下简称农改场)培育的一款桃子新品种。

  采访多了,有了比较,发现他种的都是最难种、也是最贵的:苦瓜、辣椒、枇杷、桃子。他不像有的农民,依习惯耕种,今年与十年前所种并无不同。身为一个有十几年生产经验的产销班的班长,一直作为“核心”“骨干”“专业”农民,挺过残酷的产业结构调整,成为台湾如今仅剩的百分之五的农业人口中更为金贵、罕有的百分之二十的专业农户,无时无刻不经受着全球贸易自由化的竞争,这激烈的农业现代化在他身上的表现之一,是对价格的异常敏感。从菜地出来,路边有一棵笔柿,他指着它,神情鄙夷:这个东西,它怕果蝇,要套两次袋!最后又要用一个盒子装,一盒三颗,才十几块钱。套两次袋啊。哪像种桃子,你只要栽下去就OK。

  他喜欢旅游,去桂林花了一万三,三峡四五万。农忙时候是不能玩的,他会告诉旅行团,他的时间点—通常是春节前后,虽然贵一些—哪里他还没去过。旅行社开团,他的时间又能配合,抓起钱就走。张家界是和妻子一起去,用去七八万。吴哥窟两个人花了三四万。因为要给女儿看孩子,妻子其实很少出去玩。

  现在,她的脚有伤,不能长途旅行,刘胜雄遗憾地责备她:你总是顾虑别人……他去过张家界、桂林、昆明、丽江、大理、武夷山、三峡、九寨沟、吴哥窟、越南河内,花在旅游上的几十万,都是他一粒枇杷一根苦瓜挣出来的。从重庆下三峡,船上的人都在打麻将,“我花钱去,我要看哪”,他一心一意地看风景,并敏锐地注意到两岸陡坡上,庄稼种得密密麻麻。在越南下龙湾,他买了粒牛奶果吃,觉得好吃,洗净种子,塑料袋包起,偷偷裹入袜子装箱托运回台湾,过程犹如贩毒。这本能,比什么都更说明他的农民身份:发现品种,留下种子,种下去,等它开花,等它结果。

  种有机蔬菜很难

  当地人推荐刘胜雄的理由是,“他在种有机蔬菜”。

  “有机?不好做。不敢做。”见到本人,一问直摆手。“不能打药,虫子怎么办?细菌怎么办?台湾不像大陆干燥,湿度决定会有虫子细菌。探索了几年,不是很合适。”在菜地,他眼疾手快地挑出濒死的,逐个拔起,拔一根唉一声,肉痛。这样高温天气最容易生菌,冬天就不会。而台湾偏偏有着漫长的夏天。“所以,有机你怎么做?”

  刘胜雄的家是典型的台湾三合院,客厅不大,屋里水泥抹地,四壁石灰涂白。窗户上方,是他购自大陆的水粉画:一家农户,黑瓦白墙,掩映桃树之间,桃花灼灼,染到之处都在发光。这传统而优美的意境,大概就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家园。院里停三辆汽车,分别是三菱、丰田,还有一辆看不清牌子。看到我惊讶,他立刻说:还有一辆停在另一边。有种孩子气的炫耀。之前听当地农会农事指导员刘丽惠介绍,台湾农户机动车普及率很高,两三台很常见。大部分农户都会有一辆轿车,一辆货车。一辆轿车至少六十万,相当于中等农户一年的家庭收入。当时还觉夸张。查资料,台湾机车及汽车普及率,农家都比非农家高。2 当然这和乡下公共交通不发达,没有机动车出行困难有很大关系。

  他上山种地时,骑一辆摩托车,像少年一样逞强,会一直骑到高处。

  但说到“有机”,他立刻表现出专业性,他知道,并非不用农药化肥除草剂就是有机,要通过验证才可以。而且,“我都是策略失败的了”,但如果你坚持,他可以一样一样告诉你,他成功及失败的经验。

  豌豆,容易生白粉病。“我用葵花油加萨拉脱(台湾最常见的洗洁精),因为葵花油要用萨拉脱分解,才能溶于水,若冬天种,过年后二三月,白粉病最旺。用这个打,打一两次即可采收。豌豆被油包裹,病毒就不容易发生。”在这个例子中,有机的成本更便宜,二百斤的葵花油,比二百斤的液体农药便宜一百块。

  四季豆较棘手。蓟马一吃,豆会变红。最好是快开花时,打农药消毒一次。可是,“现在人很奇怪,喜欢吃像铅笔尖那么细的,农友隔两天没摘,价钱就不一样了。”怕豆角长大,一些农友顾不得农药安全期,打完药就摘,所以四季豆常常验出农药。但这种不符合规定的蔬菜,农友不敢卖到果菜市场,而是走传统市场,“像你们到夜市吃盐酥鸡,他有油炸四季豆,你会想到农药吗?”然后下结论:四季豆没办法做有机了。

  小黄瓜,有露菌病,刘胜雄去问当地农改场:小黄瓜一天收两次,你怎么打农药?它最无毒的也要放三天释放毒性。三天,小黄瓜变老黄瓜,谁还要!知识员送他几瓶亚磷酸。亚磷酸是台湾农业试验所(以下简称农试所)近年来研发的三种非农药防治方法之一。它能刺激寄主植物启动防御系统,产生抗生物质。被植物吸收后,代谢成磷酸,成为植物主要肥料之一。可替代一般之化学(农药)防治方法,对人、畜无毒性,不会造成环境污染。3他今年买了两桶,只用掉一桶,一桶一百块,包括宅配费,送到地头,再方便不过。至于虫害,小黄瓜被虫吃也就是几棵,所以吃就吃了。尽量不打药。

  说到葡萄,他只是一句话:不敢种,农药太多了。

  正是苦瓜采收期,去年种苦瓜,防虫不力,没开花就被叮掉,实在抢不过,整块地索性送给果蝇吃。去年用的是诱蝇剂,释放出类似母果蝇的荷尔蒙,公蝇会跑过去。“策略就错了。诱蝇剂吊在果树上,不是把果蝇都吸引过来了吗?”

  今年,他采用黄色光谱诱捕技术,在园子外围做了道防线:剪一条白色化肥袋,绑树上,喷上黏性芳香剂—他拿出一罐“稳黏”示范,喷在纸上是鲜艳的黄色。果蝇扑上去就被粘住。化肥袋最好用白色,跟黄色对比更明显。果园周围多绑几条。喷完,第二天检查,如果黏满了蚊虫,说明果园蚊虫多,要勤快喷。若很少,也别乱喷。这一罐三百块。喷稳黏,是别的农友的经验,“我还想买香料,加重它的香味。”

  有了这道黄色防线,今年苦瓜终于蝇口夺食。

  他还在调整产业方向。他说,再一两年后,就不种蔬菜了。种蔬菜真的很辛苦。

  在所有的成本中,防虫网是最贵的。他的网有六米高,是“9·21”地震后弄的,连工钱花了十三万。纤维开始老化,他计划换新的。肥料也很贵。瓜果吊上枝,根茎要有力,肥料必须跟上。有机肥很好,但也贵。他自己在菜园发酵有机肥。圆圆的两大缸,一缸是石灰和冰醋酸,做成生物钙。一缸是黄豆粉、糖蜜。他讪讪地说,不知道什么原因,被它臭掉了。但我还是要把它用掉。

(责任编辑 :石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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